篮球砸在塑胶场地上，发出沉闷又孤单的“砰、砰”声，像极了林薇此刻的心跳，杂乱无章，还带着点垂死挣扎的意味。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盘腿坐在场地边缘，指尖用力，几乎要把那张皱巴巴的试卷攥出水来。

鲜红的“59”刺得她眼睛生疼。

离及格线，就差那么一分。天堑一样的一分。

“薇薇！发什么呆呢！快来，三缺一！”远处，闺蜜苏晓蕊挥舞着手臂，嗓门洪亮得能震飞树上的麻雀。她身边还站着文艺委员赵清清，后者正优雅地抿着嘴笑，手里还抱着本《百年孤独》——天知道在喧闹的操场边她是怎么看进去的。

林薇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爪子，算是回应。她现在没心情加入苏晓蕊和赵清清关于“隔壁班体委和校草沈淮哪个更有料”的日常辩论，也没法像赵清清那样岁月静好。她满脑子都是回家后老妈那堪比唐僧念经的唠叨，以及老爸那饱含失望的沉默。

“完了完了，这次物理又歇菜了。”她哀嚎一声，仰面躺倒在还有点烫人的塑胶地上，望着被夕阳染成橘粉色的天空，感觉自己像条即将被晒干的咸鱼。

“躺这儿挡道，影响市容。”

一个冷冰冰，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音色是好听的，就是内容实在不讨喜。

林薇一个激灵，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全校三千多人，能把关心（如果这算关心的话）说得跟殡仪馆通知一样的，只有沈淮独一份。

她睁开眼，逆着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熨帖得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校服裤线，然后是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足够让苏晓蕊之流尖叫昏厥的脸。皮肤白，鼻梁高，唇色很淡，薄薄的，据说这样的人最是薄情。此刻，他正垂着眼睫看她，眼神清凌凌的，像结了层薄冰的深潭。

“要你管。”林薇没好气地坐起来，把那张59分的卷子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快得有点欲盖弥彰。

沈淮的目光在她背过去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然后精准地落到她刚才躺过的地方旁边——那里躺着她企图隐藏的物理卷子一角，鲜红的分数无所遁形。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那动作轻微得像是微风吹过湖面，但林薇捕捉到了。他肯定在心里嘲笑她吧？学霸的优越感。

果然。

“59分？”沈淮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选择题蒙对的数量，还没你头发分叉多。”

林薇：“……”她有一万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力的合成与分解，基础中的基础。”他继续用那种给实验室小白鼠宣判死刑的口吻说道，“这种题失分，建议你回初中复读。”

“沈淮！”林薇炸毛了，蹭地站起来，可惜海拔还是比对方矮了一截，气势上先输三分，“你专门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的吗？有意思？”

沈淮没接话，只是从自己臂弯里夹着的那一沓显然是竞赛资料的打印稿里，精准地抽出了一个淡蓝色的、边角磨得有些起毛的硬壳笔记本，递到她面前。

“我的笔记。”他言简意赅，“，受力分析部分。看完了，下周一放学前还我。”

林薇愣住了，看着递到眼前的笔记本，没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淮，那个对谁都不假辞色，女生送的情书都能当场给人批改错别字的沈淮，主动借笔记给她？

“看什么？”沈淮见她不动，眉头又蹙了起来，这次明显了些，“指望着我亲自给你讲到懂？”

他上下扫了她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你这智商听了也是浪费我时间”。

“谁、谁要你讲了！”林薇一把抢过笔记本，像抢什么宝贝，又像是怕他反悔，嘴硬道，“我自己看！不就个破笔记嘛！”

笔记本封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微凉。翻开，里面是工整得如同印刷体的字迹，公式、图解、重点标注，条理清晰得令人发指。果然是学霸的世界，连笔记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谨和……冷漠。

“啧，沈大学神今天怎么屈尊降贵关怀起我们学渣了？”苏晓蕊和赵清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苏晓蕊用手肘撞撞林薇，挤眉弄眼。

赵清清则温温柔柔地笑着，目光在沈淮和林薇之间转了一圈，轻声说：“沈淮的笔记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呢，薇薇你真幸运。”

幸运？林薇捏着笔记本，心里五味杂陈。她只觉得这笔记本烫手。

沈淮没理会两个女生的调侃，他的目光越过林薇，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那里，穿着篮球服，满头大汗抱着篮球的阳光少年周子轩正笑着朝这边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显然是刚结束训练。

沈淮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薇那张依旧带着点不服气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免得你下次哭的时候，找不到东西擦眼泪，弄脏校服。”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又孤傲，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关怀”只是程序出错的意外。

“啊啊啊！他什么意思！”林薇气得原地跺脚，对着他的背影张牙舞爪，“谁哭了！谁要擦眼泪了！”

苏晓蕊一把抱住她，防止她真冲上去和沈淮拼命，哈哈大笑着：“行了行了，沈淮的嘴你还不知道吗？剧毒！不过……”她凑到林薇耳边，压低声音，语气暧昧，“他居然记得你上次哭？有情况哦？”

“有个鬼的情况！”林薇涨红了脸，下意识反驳。

那是上学期期末考砸后，她在学校后花园没人的角落偷偷掉金豆子，结果撞见了同样逃了集体活动在那里看书的沈淮。她当时哭得忘我，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等发现时，沈淮已经面无表情地站了她旁边好一会儿，然后递过来一包纸巾，还是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那种。她当时又窘又气，抓过纸巾就跑了，连句谢谢都没说。

没想到这家伙记到现在！还拿出来说事！小气！记仇！

她低头看着手里淡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除了磨损，再无其他痕迹，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干净，又摸不透底细。

接下来的周末，林薇对着沈淮的笔记，开始了痛苦的“受力分析”攻坚战斗。

不得不说，沈淮的笔记确实厉害。那些在老师嘴里和天书没什么区别的定理公式，在他的笔下被拆解成一步步清晰易懂的步骤，旁边还有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易错点和思路拓展。

但理解归理解，一做题，林薇就又回到了“一看就会，一做就废”的循环。

周一物理课，***，就是那位以“死亡提问”闻名全校的眼镜反光男，扶着眼镜腿，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在教室里扫视。

“下面这道题，关于斜面滑块摩擦力的判断，我找位同学来分析一下受力情况。”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头埋低，恨不得能缩进课桌抽屉里。千万不要叫我千万不要叫我……她心里疯狂默念。

“林薇。”

冰冷的两个字，打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她盯着黑板上的图示，脑子一片空白，之前看笔记时那点“我好像懂了”的错觉瞬间烟消云散。

“摩擦力……方向……方向……”她支支吾吾，手指紧张地***桌沿。

***的镜片闪过一道寒光。

就在林薇感觉自己快要社会性死亡时，斜后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

她下意识地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去。沈淮并没有看她，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右手手指却搭在桌沿，几根修长的手指看似无意地，轻轻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一下，两下，三下……指向斜面的方向。

林薇福至心灵，几乎是脱口而出：“沿斜面向下！”

***顿了顿，似乎有点意外，但也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嗯，坐下吧。认真听讲。”

林薇如蒙大赦地坐下，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坐下后，她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看了沈淮一眼。他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提示只是她的错觉。

下课铃响，林薇还在为刚才的惊魂一刻心有余悸。她正准备拿出沈淮的笔记再琢磨琢磨，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

是周子轩。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很自然地递了一瓶给林薇：“嘿，刚才吓坏了吧？李老头就爱突然袭击。喝点凉的压压惊。”

“啊？谢谢……”林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汽水。

“物理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啊。”周子轩挠了挠头发，笑容有点腼腆，“虽然比不上沈淮那种变态级别，但一般问题还是能搞定的。”

“哟，周大学委，这么热心啊？”旁边的苏晓蕊立刻起哄。

赵清清也微笑着看过来，眼神温和。

就在这时，沈淮从旁边经过，准备离开教室。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林薇手里那瓶冒着冷气的汽水，和周子轩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灿烂笑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出了后门。

只是在与林薇擦肩而过的瞬间，林薇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

“哼。”

林薇：“……”她又哪里惹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