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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槐花胡同的陈树生翻墙给林晚秋送蛋糕。月光下,他衬衫沾着奶油,

她睫毛挂着槐花。“我妈说死也不让我嫁黑五类。”她小声说。

他吻掉她睫毛上的花:“等我当上劳模就娶你。”动荡年代,陈家被抄,林母以死相逼。

林晚秋留下“别再找我”的纸条消失。四十年后,陈树生在敬老院当维修工。修水管时,

听见熟悉的《山楂树》口琴声。他推开门,看见轮椅上的白发女人在吹奏。她的琴盒里,

压着当年那张纸条。背面是他没写完的话:“等我来娶你——纸条被血浸透,字迹模糊。

”年轻时求而不得的,暮年时真的会释怀吗?............陈树生屏住呼吸,

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猫,蜷缩在老槐树那虬结盘绕的枝桠间。怀里那包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

此刻成了个烫手的山芋,隔着薄薄的衬衫传递出令人心慌的暖意和甜腻的奶油香。

初夏的夜风裹挟着胡同深处炉火的煤烟味、不知谁家晾晒的咸菜疙瘩味儿,

还有身下这株老槐树慷慨挥洒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馥郁甜香,一股脑儿地钻进他的鼻子。

这浓郁的槐花香本该是醉人的,此刻却只让他觉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他藏身的枝桠下方,林晚秋家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里,

林母那把又尖又利的嗓子正穿透薄薄的窗纸,毫不留情地鞭打着院里的寂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陈树生的耳朵里:“你个死丫头,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林家的闺女,就是烂在家里,也绝不能嫁他陈家那种黑五类!你听见没有?那是火坑!

跳进去就毁一辈子!”窗纸上映出林母激动挥舞手臂的剪影,张牙舞爪,像一只暴怒的鹰隼。

陈树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粗糙的树皮蹭过脸颊,带来一阵微痛。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一簇沉甸甸的槐花穗子,目光急切地投向窗户下方那片小小的阴影。

林晚秋就站在那里。她瘦削的身影紧紧贴着冰冷的砖墙,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藏起来。

她微微低着头,月光吝啬地只照亮了她光洁的额头和一小片紧抿的嘴唇。她沉默着,

对母亲***般的责骂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有那垂在身侧的、攥得死紧的拳头,

指节绷得发白,透露出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陈树生心头猛地一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再也顾不得那震耳欲聋的骂声和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趁着林母一个转身的间隙,

他像只灵巧的狸猫,几乎是无声地从老槐树上滑溜下来,

轻盈地落在林晚秋家院墙内侧那片松软的泥土上,几片被惊动的槐花无声地飘落。“晚秋!

”他压着嗓子,声音又低又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压抑不住的灼热气息。

林晚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月光终于慷慨地倾泻在她脸上。

那双总是盛着温顺与羞涩的杏眼里,此刻蓄满了泪水,像蒙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水雾。

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上面竟还沾着一小朵刚刚飘落的、米粒大小的嫩白槐花。

陈树生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

指尖带着树皮摩擦后的微热和一点汗湿,极其轻柔地触碰上她微凉的脸颊。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的稀世珍宝。“别哭……”他笨拙地安慰着,

声音哑得厉害。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上去,极其自然地停留在那朵沾在她睫毛上的槐花旁。

他微微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用自己温热的嘴唇,

轻轻吻掉了那朵小小的、带着夜露和泪水的槐花。那微凉柔软的触感,

带着清苦又清甜的香气,瞬间烙印在他滚烫的唇上,也烙印进他年轻的生命里。

林晚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微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起来。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在月光下划出两道晶亮的痕迹。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声音细若蚊蚋,

带着浓重的鼻音,

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苦汁:“我妈……她说死也不让我嫁黑五类……”“黑五类”这三个字,

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陈树生心上。他父亲那顶“历史不清白”的沉重帽子,

像一片永远无法驱散的阴云,笼罩着整个陈家,也注定要笼罩他和晚秋的未来。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保护欲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眼睛发红。

“别听她的!”他猛地抓住林晚秋微凉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随即又惊觉般放松了些,

但依然紧紧握着,像是抓住湍急河流中唯一的浮木。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凿出来的,“晚秋,

你信我!看着我!我一定好好干!等我!等我当上劳模!评上先进!我风风光光来娶你!

谁也拦不住!”他急切地说着,仿佛这誓言能立刻驱散所有的阴霾。他想起怀里的蛋糕,

赶紧把那还带着他体温的油纸包塞进林晚秋手里。“给!你喜欢的奶油蛋糕!

”油纸包上已经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油渍,散发着更加浓郁的甜香。

林晚秋捧着那包温热的蛋糕,指尖能感受到油纸下蛋糕的绵软。她抬起泪眼,

看着月光下少年陈树生那因为激动和誓言而显得格外明亮、格外坚毅的双眼。

那里面有不顾一切的火焰,有对她沉甸甸的承诺,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子,灼灼地燃烧着,

似乎真的能驱散眼前的黑暗。她紧抿的嘴唇终于微微松动,一丝微弱的光亮,

艰难地穿透了眼底的浓雾。然而,命运的风暴从不因少年人滚烫的誓言而稍作停歇。

那场席卷一切的动荡,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血雨,

蛮横地撕碎了槐花胡同表面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曾经只是盘旋在头顶的阴云,

终于化作倾盆的暴雨,兜头浇下。一个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下午,蝉鸣声嘶力竭,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胡同里突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喧哗,

粗暴的砸门声、瓷器的碎裂声、男人狂热的呼喝声、女人惊恐的哭喊声,像无数把钝刀,

猛地搅碎了槐花胡同午后的死寂。陈树生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猫,

从自家低矮的屋子里冲出来时,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上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

他家那扇原本就有些歪斜的院门,此刻被彻底砸烂,像一块破布般歪倒在一边。

院子里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荡过。

张、被撕碎的旧照片、泼洒的墨水染黑了地面……几个臂缠红袖章、表情亢奋狰狞的年轻人,

像凶神恶煞般在废墟中翻检着,将任何带有“旧”气息的东西都粗暴地扔出来,践踏在地。

父亲陈伯年,那个总是沉默寡言、脊背挺直得像胡同口老槐树一样的男人,

此刻像一株被狂风彻底摧折的老树,蜷缩在院子冰冷的泥地上。

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沾着泥土,脸上带着刺目的青紫和红肿,嘴角蜿蜒着一道刺眼的血迹。

他试图挣扎着护住身下几本残破的书,却被一只穿着沉重翻毛皮鞋的脚狠狠踹在腰眼上,

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痛哼,身体痛苦地弓起,像一只濒死的虾米。“爸——!

”陈树生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四肢百骸。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

不顾一切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一个红袖章,扑到父亲身边,

用自己单薄却拼尽全力的身体死死护住父亲。“滚开!小兔崽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红袖章粗暴地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狠狠甩开。

陈树生重重摔在散落着碎瓷片的地上,尖锐的疼痛从手臂和后背传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立刻又挣扎着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还在踢打父亲的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走投无路的幼兽。混乱中,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自家院墙外,

对面林家的门不知何时悄然打开了一条缝。林晚秋惨白如纸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面,

那双总是***温柔水光的杏眼,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填满,死死地盯着陈家院内的惨状,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达到顶点时,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哭喊猛地从林家院子里炸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晚秋——!你再敢看他一眼!你再敢想他一次!

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门框上!死给你看!给这个家抵命!我说话算话!!”是林母!

陈树生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猛地扭头,

视线越过狼藉的院子和破碎的院门,正好对上林晚秋那双写满惊惶、痛苦到近乎碎裂的眼睛。

林母那尖利、疯狂、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威胁,像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他和林晚秋之间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上。林晚秋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她看着陈树生,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曾映着月光和少年誓言的清澈眼眸,

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她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陈树生一眼,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心脏。然后,那扇门缝,

在陈树生痛彻心扉的注视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拉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他世界里最后的光。那扇紧闭的、隔绝了他所有光亮的门,

成了陈树生生命里一道冰冷而绝望的界碑。槐花胡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尖锐的痛楚。陈家被粗暴地贴上封条,像一道耻辱的烙印。

父亲被带走,母亲一夜之间佝偻下去,整日以泪洗面,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彻底塌了半边天。

陈树生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

在胡同深处那间暂时栖身的、堆满杂物的破败小屋里焦躁地踱步。窗外,

曾经熟悉的邻里低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的沉默和偶尔飘过的、含义复杂的窥探目光。

他无数次鼓起残存的勇气,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刻,像幽灵一样徘徊到林家那扇紧闭的门前。

手指抬起,颤抖着,却始终不敢落下,

生怕那轻微的叩击声会变成压垮林晚秋的最后一根稻草,会引来林母那同归于尽般的疯狂。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眼睛熬得通红,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看到门后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第三天,清晨冰冷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

陈树生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又一次走到林家门前。这一次,他看到门缝下,

极其突兀地塞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那粗糙的、边缘有些毛糙的草纸,

像一片不祥的落叶。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

发出沉闷的轰鸣。他几乎是扑跪下去,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慌乱地捡起那张纸条,

展开。纸上只有四个字。是用铅笔写的,笔画很深,带着一种绝望的用力,

几乎要戳破薄薄的纸页。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烫进他的灵魂深处:别再找我。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四个冰冷的、斩断一切的字。

它们扭曲着,在陈树生模糊的视线中跳动、变形,最终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洞。

“不……晚秋……晚秋!”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猛地抬头,

像疯了一样扑向那扇门,用拳头狠狠砸着冰冷的木板。“开门!晚秋!你开门!

你跟我说清楚!晚秋——!”门板纹丝不动,里面死寂一片。只有他拳头砸在门上的闷响,

在空旷死寂的胡同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绝望。那沉闷的“咚咚”声,

像是敲打在他自己早已破碎的心上。砸门声引来了早起倒水的邻居,

几张惊疑不定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更深的死寂。

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陈树生背靠着那扇永远也不会为他打开的门,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

一点点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上。那张写着四个字的纸条,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揉成了一团,

锋利的纸边割破了掌心,渗出粘稠的血,染红了纸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灭顶的、冰冷的绝望,如同胡同深处涌出的寒潮,将他彻底淹没。槐花胡同的月光,

再也不会照在那个睫毛上沾着槐花的姑娘身上了。时间是最冷酷的筛子,

滤掉惊心动魄的喧嚣,留下细碎无声的砂砾,日复一日地打磨着人生。

轰轰烈烈的口号声早已被城市建设的轰鸣取代,槐花胡同也在推土机的铁臂下化为一片瓦砾,

连同那些刻骨铭心的月光、甜腻的奶油香和绝望的哭喊,一同被深埋进历史的尘埃。

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川流不息的车河和行色匆匆的面孔。

陈树生也成了这城市庞大背景里一道模糊的影子。他顶替了父亲的工作,

在国营机械厂当了一辈子钳工。

那双曾经能灵巧翻越院墙、也曾紧握拳头砸向命运之门的年轻有力的手,

如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洗不掉的油污刻痕,像枯树皮一样粗糙。他结过婚,

妻子是厂里热心大姐介绍的,一个本分、沉默、带着个孩子的寡妇。日子过得像温吞水,

谈不上热烈,也说不上冰冷,更像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和填充。妻子前些年因病走了,

孩子也早已成家立业,搬去了城市另一端。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

守着老厂区那套墙壁斑驳、光线暗淡的老单元房。退休后的日子像一盘卡顿的磁带,

重复着单调的沙沙声。买菜,做饭,看一会儿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

然后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厂里老工会的人看他实在孤清,

便介绍他去郊区的“夕阳红”敬老院做些力所能及的维修杂活,也算有个去处,

有点微薄的补贴。“夕阳红”敬老院坐落在城市边缘,远离喧嚣。

院子里有几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枝叶还算繁茂,投下***的阴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饭菜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陈旧气息的味道。

这里的时间流淌得更加缓慢,带着一种迟暮的、近乎停滞的安宁。这天下午,

陈树生像往常一样,拎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穿过那条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

走廊两侧的房门大多虚掩着,传出电视机的声音、老人模糊的交谈或低低的咳嗽。

他要去维修二楼尽头活动室堵塞的水槽。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

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就在他快要走到活动室门口时,

一阵断断续续、略显生涩、却又无比熟悉的口琴声,极其突兀地,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

猝不及防地穿透了走廊里沉闷的空气,钻进他的耳朵。是《山楂树》。那旋律,

带着遥远的、青涩的、独属于一个时代的忧伤和憧憬,每一个音符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

猛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了整整四十年的门!陈树生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工具箱从他瞬间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

扳手、钳子、螺丝刀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噪音。然而他浑然不觉。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离了。他的血液像是骤然停止了流动,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涌上头顶,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毫无章法地冲撞着,带着一种久违的、撕裂般的钝痛。是幻听吗?

小说《槐花胡同的月光》 槐花胡同的月光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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