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在战场上送死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如同阿尔米隆国王在出征之前宣扬的那样可以带给国家永久的和平或者是无上的荣耀吗？又或者是能够在战争之中收获到满足他们生理上的需求和心理上的虚荣的财富和荣誉吗？又或者在简单一点，是在完成他们之于家国的一种义务，作为加特列王国提供给他们安身立命的土地和梦寐以求的安全的报偿？在战场上直面死神的战士们没有心思去思索这些事情，他们有些是农民，有些是牧羊人，有的刚刚当上了父亲还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学会喊“爸爸”就被送上了战场，有些则刚刚才将写给心仪的少女的信件邮寄出去，或许他还会在信中做出一些类似于战争结束之后就结婚的承诺，又或许在信封里还附上了在波恩波蒂斯的城市里买到的新奇物件。

不过这些对于他们都将化为虚无，因为他们正在直面着这个世界上就算是那些真正的神灵都极力想要逃避的对象，那就是死亡。

为了某个高尚的理想或者是为了某个个人的***而死虽说得到的评价不尽相同，但是在死神面前是公平的，死神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做了多少的善事就让他能够在阳间多待上半刻，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罪大恶极就将祸端无端的洒在他的家人之上，那些是人们所热衷于做的事情，死神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收走死者的灵魂。

艾伦加王子清楚地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否则恐怕不止这些可爱的小伙子和那些面目可憎的将他们送上战场的将军，就连他自己都会成为死神的美食，灵魂化归虚无，肉体则在这烂泥地之中腐烂，然后伴随着逐渐转凉的天气被冰封在泥土之中，最终等到来年化冻之日被当做废气排向空中。

此处的地势对于加特列王国的骑兵而言是灾难性的，四周是茂密的丛林，后方是被尸体堆满的荒原，至于前方则是数万名端着长枪，严阵以待的波恩波蒂斯王国的勇士，他们虽然从体格上看要比加特列王国的骑兵要矮小一些，但是若是真有人因为其体格而小觑他们保卫自己家园的决心的话，那么那些家伙必定会付出相当的代价的，当然，此时此刻这些死于非命的骑士们就是“征服者”阿尔米隆所付出的代价，或许他的儿子也要包含在其中。

“亚尔伯特！”艾伦加手中长枪翻飞，看上去气势十足，只是细看下来就会发现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本身艾伦加的武艺也就是稀松寻常，虽说武士们都说王子的底子很好，不过相比于舞枪弄棒，艾伦加似乎更喜欢将有限的时间花费在阅读和思考这些相对有意义的事情上，疏于锻炼带来的另外一个坏处就是体能上的不足，跟随大部队冲击敌阵的这段时间已经将艾伦加那微不足道的体力消耗的***不离十了，他的双腿已经快夹不住坐下的战马了，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似乎只要有一阵稍微大一点的风儿吹过，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只是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亚尔伯特也不禁对这个并不算完全出于自我意愿而效忠的主君刮目相看。

“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亚尔伯特单手抓住一支速度奇快的箭矢，接着用自己雕刻着战神画像的长弓将它物归原主，在看到那射箭之人被自己的箭矢射杀之后，亚尔伯特才抖擞精神回应道。

“我们有可能收拢起这些士兵吗？”艾伦加看着此时已经正当空的太阳，若是在南方，这样的时间正是燥热难耐的时候，不过在北境这一年之中就只有两三个月暖季的地方，这阳光显得是无比的柔和，让人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亚尔伯特一愣，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之中这么做可谓是大忌，那些士兵所属的将军的品阶可都完全不低于艾伦加，能够被称为是将军的在加特列王国的官员体系之中至少达到了四阶及以上，至于艾伦加，虽说他太子的身份让他的地位属于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这里毕竟是军队，他不过只是一个统领着一百位骑兵的百骑长而已，百骑长在加特列王国骑兵指挥官的序列当中属于是基层军官。

一般而言王太子进入军中担任的军职虽说不会太高，但是至少也会是一个中层的军制，或许是阿尔米隆国王有意磨炼太子的心性，所以才让他从一个最基础的百骑长开始做起。

而这在现在就产生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那些将军是不会听从艾伦加的指挥的，若是艾伦加军职较高的话，那些因为他的年龄和阅历而不信任他的将军们还能够有所收敛，但是此时艾伦加太子甚至就连军职都只是基层的军职，那么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们就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的。

“这恐怕会有一些困难啊。”

亚尔伯特把他所预料的困难简单的说了出来，虽说艾伦加的这支骑兵小队的编制还算完整，一百人之中还存活下来七十多人，但是这并不完全是艾伦加的功劳，实际上在亚尔伯特的心里他更认为是这些士兵的个人实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艾伦加并不是一个傻子，换言之，他知道亚尔伯特也在怀疑自己，对此他无话可说，他虽说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味道，但是这不代表她对于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毕竟是一国之太子，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的王储，“征服者”阿尔米隆唯一的继承人，若是把他想的和其他十六岁的少年没什么两样，那么也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艾伦加知道自己在军中的声明不太好，王都之中更是有着他登基之后会大规模裁军的流言蜚语，要是这些以战争来换取社会声望和财富的武人能够给他好脸色那才是怪事。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阿尔米隆才没有让艾伦加从中层军职开始任职，“只有深入普通士兵当中，你才能知道你的将士们真正需要什么，你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

事实上艾伦加的确也在这么做，不过他得到的结论是，“士兵们厌倦了战争，他们需要和平，他们不需要战争带来的红利，只有将军们才渴望战争，因为离开了这个，他们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自然也失去了在宫廷之中的地位。”

然而亚尔伯特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是军队之中的人，他们十二位圣骑士实际上是伊斯波特鲁教会派到艾伦加身边当做护卫的，艾伦加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所谓的教会会对自己如此上心，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些被刻在石头上，号称已经洞悉了万事万物，无论是满天星斗还是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文字所提到的那样，自己会是传说之中将真正的“爱与和平”带给马尔马拉大陆的预言之子吗？他觉得这是很扯谈的一件事情，若是真的有这么个可以洞悉一切的玩意儿，那么马尔马拉大陆上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况且，他去过那个所谓的圣地，让他大跌眼镜的是那号称亘古不变的石头书实际上由无数僧侣不断地雕刻，尤其是当那些灾难发生过后，教会立刻就会宣称这是已经预言过的事情，不过那只是刚刚被雕刻上去然后经过精心做旧，就像是仿冒古董那样处理的而已。

正是这样的事情，让艾伦加对于教会这个除了军队之外的加特列王国第二大政治势力的印象也奇差无比，他也有过取缔教会的想法，不过在权衡利弊过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教权和王权永远在冲突之中，他的父亲“征服者”阿尔米隆是一位强势的君主，然而他的爷爷，被冠上“异教徒”恶名的福尔加斯·加特列却是加特列王国历史上第三位被教会罢黜的国王，艾伦加可不希望自己会成为第四位。

毕竟那些被废黜的国王的下场都算不上多好，福尔加斯根据记载是在郊游的时候被刺客所杀，但是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部分教会人员都怀疑这是大主教所做的。

艾伦加有的时候也会怀疑教会是不是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监视的意思在其中，不过就艾伦加自己所组建的小情报网给出的信息来看，十二位圣骑士似乎真的就效忠于他一个人，和教会的联系完全的断开了。

就在艾伦加这么恍神的功夫，一支羽箭直直地射向了艾伦加的面甲，亚尔伯特想要用武器拨开这致命的一箭，不过最终他的剑锋只是碰到了箭羽部分，这虽然改变了一丝箭矢的运动方向，但还是没有阻止它射穿艾伦加王子的面甲。

亚尔伯特还是救了艾伦加的命，这不是他第一次拯救艾伦加的性命，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原本那支羽箭应该会不偏不倚的射中艾伦加的右眼，在这样的距离和特意被污秽之物所浸染的箭头的伤害之下，艾伦加几乎可以被宣告死亡，不过就是因为亚尔伯特的那一触，羽箭最终射中了艾伦加的鼻梁，不过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晕了过去。

见到自己效忠的对象中箭，而自己却没有呢救下他，亚尔伯特发出了一声懊恼和自责交加的哀呼，随后翻身下马，将年轻的主君抱到自己的战马上，接着带着六神无主的骑士们向着远处奔逃而去。

波恩波蒂斯王国的国王列斯特维特收回了手中的长弓，看着目标被他的手下救走，不禁发出一阵叹息，那穿着银甲的少年明显是加特列王国的重要人物，若是将他射杀在此处，那么对于敌军的气势必定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且，他在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在其中，似乎那个少年将会成为自己的宿敌一般。

“可笑，再怎么看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啊。”

列斯特维特摇了摇头，将这种荒唐的想法抛之脑后，他不禁笑了起来，的确，这种没来由的想法的确让列斯特维特那不易触动的神经出现了一些波澜。

“就算是我的宿敌又能怎么样呢？他现在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若是因为他有可能成为我的对手就杀掉一个孩子，那么我也不可能成为马尔马拉大陆无上的‘皇帝’了。”

想到这里，列斯特维特又释然了。

此时的加特列王国本阵之中，“征服者”阿尔米隆一反常态的在自己那丝绸编织的帐篷之中大发***，虽说阿尔米隆的脾气一直都不算好，但是在战场上他是从来都不会发火的，愤怒会吞噬人的理智，而理智的缺失则会让一个人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败。

然而此时，阿尔米隆却顾不得许多，他从来都算不上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对艾伦加的教育过程之中也往往是责罚多于表扬，甚至于有些内侍会在私下里怀疑艾伦加究竟是不是阿尔米隆的亲子，但是要说阿尔米隆对于艾伦加一点父爱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实际上阿尔米隆不过是没有能很好地在高高在上，威震四海的国王和一个父亲的身份之间做出转变而已，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将面对大臣和外国使节的情绪代入到父亲的身份之中，或许他觉得这样能够给艾伦加耳濡目染一位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君主所应该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是实际上的问题是，艾伦加和阿尔米隆之间的确有一层可悲的厚厚的障壁。

但是当他发觉自己的儿子在冲锋的队伍之中有可能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还是流露出了一个父亲对于自己的孩子的真正的关心。

他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身边的传令兵一波接一波的被派遣出去打探消息，然而这些精锐的士兵不是阵亡在战场上，就是被波恩波蒂斯王国猛烈的火力挡在了战场的外围，有几位身手了得的士兵冲进战场之后也不过是无功而返。

阿尔米隆就这样在期待和失望之中来回切换着情绪，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他有些痛苦地从自己的头上扯下一把头发，接着像是撒气一般将它们甩到地面上，他当然在自责，因为正是在他的安排之下，艾伦加才会跟随骑兵部队冲击敌阵。

当他发觉有一丝头发如同刻意和他作对一般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带来的瘙痒感仿佛是在嘲弄他的***的时候，他崩溃了。

“混账东西！我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阿尔米隆愤怒地抽出自己镶嵌着来自四个不同国家的名贵宝石的佩剑，一把砍下檀香木制作而成的桌子的一角。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不解气，但是他也知道责怪这些已经尽到自己职责的部下是有违王者之道的事情，于是他挥了挥手，让这些传令兵退了下去。

在这些可怜的士兵如蒙大赦般离开帅帐之后，阿尔米隆才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蒙住了脸，肩膀上下***着。

离开了帅帐的传令兵们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他们在自己的长官毕夏普将军的带领之下来到了毗邻帅帐的另外一座规模较小但是却同样奢华的帐篷之中，那是骑兵指挥官哈塞尔科斯将军的帐篷。

不过此时的骑兵指挥官哈塞尔科斯却出现在了阿尔米隆国王的帅帐之中。

和他一起出现的是还没有上战场的十几位位高权重的军官。

一般而言当这样多的高级将领出现在国王的帐篷之中的时候只会发生两件事，逼宫或者是召开军事会议。

显然，从阿尔米隆国王那泪眼婆娑而又震惊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些将军的出现完全是一件超出阿尔米隆国王预料的事情。

将军们并没有为自己的君王的丑态而感到惊讶，他们或年轻或年长，但是都已经为人父，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有些年纪稍大一些的老将军甚至已经抱上了孙子，他们完全能够理解一位可能失去自己孩子的父亲。

但是他们这一次出现却不是来安慰这位父亲的，相反，他们是来做另外一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让这位悲伤的父亲想起自己对于剩下的十万人乃至于国内接近一亿三千万人民的责任。

“出去！”阿尔米隆看着神情严肃的诸位实权将军，一只手从脸颊上移开，指向了出口。

哈塞尔科斯将军注意到国王的手掌是湿润的，他也感到有些难过，艾伦加算得上是他最欣赏的年轻人了，他才华横溢，所作的诗歌让王都那些御用诗人都赞叹不已；风度翩翩，虽说尚且年轻，但已经是很多王孙贵族小姐梦中的情郎了；最重要的一点事，他不是一个多么尚武的人，这对于当下的加特列王国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这样一位几乎可以被确定是未来的明君却被阿尔米隆国王亲手送上战场，现在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因为根据前方的战报，加特列王国的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千之数，而这五千人之中却并没有发现那穿着银甲的少年，唯一能够让人感到安慰的事情是那十二位负责保护艾伦加的勇士也没有被发现，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或许他们已经护佑着艾伦加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我的陛下。”

一位年轻的将领说道，这位将军名叫奇瓦现年二十九岁，加特列王国所有领兵将领之中唯一一个一身匪气的将领，出身绿林的他虽说行兵打仗的时候迅猛有力，仿佛是下山劫掠的土匪一般，但是军纪倒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良好，这样一位人才原本应该获得更高职位，而非只是一位统率着两万步兵的军团长，然而由于奇瓦那张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口无遮拦的大嘴，他的同僚没有一个人认为奇瓦位不配德，反而认为他能够活下来并且担任军团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我军在前线已经完全的溃败了，若是陛下还在这里怀古伤今，为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悲痛的话，或许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和那些已经死去的弟兄们团聚了！”哈塞尔科斯将军忽然觉得以后面见国王的时候应该用胶布将奇瓦的嘴粘上，不过他知道奇瓦话糙理不糙，现在如果国王还不能重新拾回自己的责任的话，那么或许的确在一段时间过后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反正在死神的领域里他们有的是时间讨论这段时间的得失。

然而不出意外，奇瓦的话让原本就情绪不稳定的国王彻底失去了理智，的确，奇瓦的话的确有一些太过于过火了，就算是要用激将法来唤醒国王已经沉睡的责任感，那多多少少也要考虑到一位父亲的感受啊。

“我说出去！听到没有！”被自责和痛苦情绪征服的“征服者”阿尔米隆有气无力的说道，虽然他的言辞十分的激烈，手上的动作也在表明他的无助和愤懑，然而实际上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小，甚至掩盖不住几公里之外已经越来越小的喊杀声。

没有人离开，“陛下还是早做决断吧。”

哈塞尔科斯用一种尽量显得不那么失礼的语气说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敌军极有可能发动夜袭。

虽说我军剩余的士兵还不至于害怕敌军，但要是我军在此处战败的消息传到后方的话，那些被占领地区的人们恐怕会生出二心啊。”

哈塞尔科斯将军的话是没错的，虽说加特列王国的占领军在波恩波蒂斯境内没有制造历史上出现过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有失人道主义违背战争法的事件，但是这不代表被占领区的人民就会爱戴他们，几千年以来形成的认同感不会在几个月之内消失殆尽，更何况波恩波蒂斯当前的统治者并不是无道昏君，也没有虐待波恩波蒂斯的国民，如此以来，就连“解放者”的旗号也失去了其功用。

这就导致了加特列王国对于波恩波蒂斯王国的占领是不稳定的，倘若前线战事顺利，波恩波蒂斯王国的人民还会因为加特列王国势不可挡的兵势暂时服从加特列王国的军事管理。

但是这种微妙的和平会在加特列王国前线战败的那一刻开始土崩瓦解，占领军的数量不会很多，而波恩波蒂斯的居民甚至只需要拿着一把菜刀就可以组成一支部队，更何况此地猎户众多，几乎各家各户都有弓箭。

一旦加特列王国的部队被前后夹击，那么全军覆没几乎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我已经安排奥斯列罗去寻找太子殿下了。

现场没有发现太子殿下的尸体，那么就说明太子殿下还活着，况且以列斯特维特的性格，想必他也不会对太子怎么样，而且一个活着的太子殿下可比死掉的太子殿下有用太多了。”

哈塞尔科斯将军的话起到作用了，虽然最大的功臣并不是他，而是那个此时正在战场之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艾伦加踪迹的男人。